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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保護(二更) “我沒有保護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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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沖刷著樹, 新綠的葉子,老舊的樹幹和上面新刷的白漆都成了濕漉漉的。

何雨陪著林頌雪在校門口拿了小籠包的外賣。

往回走的時候,她突然停住了腳步。

她在年輕的時候是一只快樂的鳥, 沒有人不喜歡她, 沒有人不羨慕她,雖然眼睜睜看著於橋西的青春被沈痛的家庭侵染了汙濁, 她也沒想過自己的女兒會在十幾歲的年紀經歷了這樣的痛苦。

因為林頌雪不跟那些跟她要禮物的同學來往, 當然也不再送他們禮物,他們把嫉妒和厭憎的目光投向了林頌雪的“新朋友”何默默,十幾歲的孩子們用放大鏡去找“何默默”身上的缺點, 她是單親家庭, 用的東西都很便宜, 她沒有爸爸, 自從和林頌雪在一起她經常去吃肯德基……所以她一定從林頌雪身上拿到了很多錢, 很多禮物, 並且不讓林頌雪給別人禮物。

他們說何默默成了林頌雪的跟班。

他們說何默默是個抱林頌雪大腿的窮鬼。

他們說何默默自私小氣看不起人。

書包扔掉,閱讀筆記本被打開劃滿了X, 發下來的作業不翼而飛, 何默默遇到這些事情都會在第一時間去找老師, 然後事情就會平息幾天,也只有幾天而已。

最重要的是同學們都自發地不在跟何默默說話, 他們中傳出了可怕的說法:“誰和何默默說話,就是央求何默默去跟林頌雪要錢,跟她一樣地不要臉。”

挺長的一段時間裏, 林頌雪並不知道為什麽會有人欺負何默默,她好幾次警告班裏的同學不準再欺負何默默,反而更坐實了很多不好的傳言。

甚至有人說何默默的媽媽是狐貍精, 何默默天天跟林頌雪在一起是為了讓她媽給林頌雪的爸爸當小三。

……

“這些我都不知道。”何雨說。

她是個媽媽,女兒經歷了這些,她都不知道。

林頌雪撐著傘的手晃了晃,她手裏拎著的包子是熱的,大概也是這個傘下面唯一還熱著的東西。

“那個時候我在哪兒呢?”下意識地拉了一下身上穿的衣服,又松開手指,何雨問的是自己。

很多家長自以為對孩子付出了一切,“父母”二字理應在人生中錦旗飄揚,何雨並不是這樣的家長,她的心裏一直對女兒有著愧疚,因為她很清楚地知道,她生下這個孩子,心裏卻沒有什麽母愛,就像別人結婚後生了孩子她也生了,李東維想要個孩子她就生了,生出來是個女兒李東維說還好,她就覺得對方是世上最好的男人。

當初她希望叫“李曉笛”的女兒聰明美麗漂亮懂事,繼承她和李東維兩個人的全部優點,因為她是自己給自己丈夫生的孩子。

她何雨從來不具備一個母親本該有的母愛,離婚之後她照顧何默默長大,是因為她知道這個孩子只有她了,她虧欠這個孩子的,不是因為愛,不是因為她是個媽她能為這個孩子豁出命去。

可這一刻,她覺得自己的命都沒了。

“默默她、她為什麽不告訴我呀?”

世界在雨中嘈雜,卻沒有給她回答。

林頌雪的心情也糟糕到了極點。

“阿姨,你別哭啊。”

何雨擡起頭,她沒哭,她擡起手,手指機械地在胸膛中間滑動,好像裏面有東西要出來,也可能是已經出來了。

“你告訴我,默默經歷這些,她哭過麽?”

“沒有,阿姨,您怎麽了?”

怎麽了?沒怎麽呀,就是難受,太難受了。

“她為什麽沒哭呀?她為什麽,為什麽沒有在第一次別人欺負她的時候,她就回來,她就一進家門就跟我哭呀?我是不是忘了教給她哭了呀?我是不是忘了告訴她,在學校裏受了委屈,她身後還有我這個媽媽?是不是,她小時候被欺負的時候,我不管她,她就以為,她受欺負了我都不會管她?”

何雨沒辦法不這麽想,她在林頌雪的眼睛裏看見了一個沒有流眼淚的何默默,這讓她覺得越發痛苦。

林頌雪把包子掛在傘柄上,空出的手拽住了“何默默”的衣袖。

她拽著她,一路走到了空蕩的籃球場邊上。

球場邊有一條棚子,下面是座位。

“兩”個女孩兒坐在那,中間空出來一個位置擺著包子,傘沒有收起來,而是放在了林頌雪腳邊的地上。

“吃個包子吧。”實在不會安慰人的女孩兒把包子往何雨那邊推了推。

何雨低頭坐著,好像一身的力氣都被抽幹凈了。

“我終於明白為什麽我會和默默變成現在這樣了,就是為了讓我知道,我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媽媽。”

說完,何雨勾了勾唇角,她試圖笑,但是失敗了。

“特別有意思,其實我從來沒想過自己能當一個合格的媽媽。偶爾,很偶爾的時候,比如默默她學習到很晚出來洗臉的時候都打瞌睡,或者她成績特別好,老師建議給她再找個厲害的家教再提高一點的時候,我都會很有雄心壯志,我想我再多賺點兒錢,說什麽我也得給她再多一點兒,可是她都不要,我很快又會很得意,你看我女兒不需要我操什麽心,她自己就一定會做的很好,我只要養著她就夠了,跟我一樣大的人誰不是在操心孩子的成績和未來,我不用,我不用操心。工作成家當了媽才知道這一輩子不是靠著一心一意一件事兒就能過下去的,要學會把一個人分成好幾份兒,這一份多一點,那份兒就得少,可每一份兒都會讓人精疲力盡,所以有時候我知道我應該在當媽媽的時候再努力一點,可更多的時候,面對我女兒,我想得是,我已經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了,能不能就在這個時候讓我松一口氣。

“是不是就是這一口氣……是不是就是松了的這一點兒勁兒,就讓我女兒經歷了這些?變成了一個不會回家哭的孩子?”

林頌雪仿佛大人一樣地嘆了一口氣:“你這些話應該今天晚上回家跟何默默說,說不定你們很快就能變回來了。”

“哈。”何雨低著頭,短促地發出類似於在笑的聲音,“你覺得我能把這些話跟默默說麽?”

“為什麽不能?”林頌雪打開了袋子,拿出一顆包子遞到了“何默默”的嘴邊,“你不吃晚飯餓的是何默默的身體。”

何雨咬住了那個包子,擡手接了過來。

“我說了,然後呢?默默會告訴我不是這樣的,她覺得我做的已經夠多了,我哭我鬧,我逼著她承認我做的不夠,然後像個改邪歸正的媽媽一樣抱著她承諾我以後會做的更多……是不是事情就好像過去了?”

不然呢?同樣在吃包子的林頌雪有些困惑。

何雨的語氣堅決地說:“不會。下次再有問題出現,她還是不會告訴我,她只會隱藏得更好。我去跟默默說我跟你說的這些,不過是……不過是一個成年人在卑劣地尋求心安理得。”

林頌雪拿住第二個包子看向何雨:“你說的我好像是聽懂了,但是,這是為什麽呢?”

“因為我沒有保護過她。”

十七歲的女孩兒仿佛聽見了一聲驚雷,只在剎那裏她聽不懂它,可她覺得有什麽東西在顫抖,比那些被雨打的葉猛烈的多。

何雨終於會笑了,她拿起第二個包子,笑著說:“怎麽會有孩子去向十幾年都沒保護過她的媽媽求助呢?”

林頌雪卻突然覺得難過了起來,也許是因為“何默默”臉上不屬於何默默的這個笑容,一直到吃完包子,她都沒有再說話。

何雨也沒有。

“我覺得無論如何,你該跟她聊一聊。”

走進教學樓的時候林頌雪是這麽對何雨說的。

“你什麽都不說,何默默也不可能會改,讓你擔心的事情還是會發生,你的女兒還是你心疼的樣子……我爸說過,維持資產的現狀意味著財富在倒退,我覺得感情也一樣,你們母女之間需要溝通那就應該去溝通,很快何默默就會長大成為一個成年人,沒有孩子會向沒有保護過自己的媽媽求助,成年人就更不會了,何默默,尤其不會。”

說完,她一如既往毫不留戀地轉身就走,紅色的傘在她的手中輕搖,殘留的雨水滴落在了樓梯上。

何雨靜靜地站在原地,這些孩子啊,真是可愛,又討厭。

擡起手揉了揉臉,何雨其實很想給女兒打個電話,可是晚自習要開始了。

沒走進教室何雨就感受到了一陣平時沒有的嘈雜。

“是格格沒去擦地,憑什麽扣我的操行分?格格,我不是讓你替我打掃衛生了嗎?為什麽教導主任讓你去擦走廊你不去?”

之前讓時新月替她幹活的女孩兒一臉怒意地站在時新月同桌的位置上。

時新月低頭坐著整個人都縮在一起。

“答應了要幫我打掃衛生結果害我被扣操行分,你這明明就是故意害我!”

“讓開。”

女孩兒還要繼續討伐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格格”呢,突然就被人打斷了,回頭,她看見了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何默默?你等等,上課再回來。”

“讓開。”

“不是,我得讓她去找老師把操行分還我,你等會兒!”

“嘭!”是有人一腳把桌子踢開的聲音。

“我讓你讓開,這是我的座位。你知不知道什麽是‘我的’,我的就是,我什麽時候要坐我的位置,你就得給我讓開。”

女孩兒被嚇到了,不光是她,全班人都被嚇到了。

“座位是我的,值日是你的,‘你的’就是你有事兒你辦不了你找了別人幫忙這叫‘求人辦事兒’,‘你的’就是從始至終責任就是你的,時新月她幹得好了受表揚了你會跑出來說是她幹的?憑什麽好事兒是你的出了事兒你還要拉著別人替你擔責任,有本事你自己幹啊?晚飯啃著面包替你掃地擦地還搞出罪過來了?!”

這個人是何默默嗎?

何默默會雙手插在褲兜裏跟人說話嗎?何默默會這麽大聲地跟人吵架嗎?何默默會一腳踢開放滿了書的桌子嗎?

被踢出去的桌子最上邊的幾本書搖搖欲墜了好一會兒,終於劈裏啪啦地落在了地上。

教室裏的空氣恢覆了流動。

“何默默,你……”

“還有,時新月她有名字,叫時新月,別人的名字都不會叫你有什麽臉找人幫忙?”

那個女孩子的表情像是被人打了兩個耳光。

何雨盯著她的眼睛:“你還不讓開是麽?”

女孩兒走了。

何雨把手從褲兜裏拿出來轉到桌子邊去撿書,她前面坐著的那個總是頭發梳很緊的女孩兒彎腰幫她一起撿。

“對不起,沒嚇到你吧?”

“沒有沒有。”總是一臉嚴肅傳卷子的女孩兒居然是笑著的,“沒想到你罵人也這麽厲害。”

坐回到座位上,何雨沒有理會幾次想說話又縮回去的時新月,她的心臟在劇烈地跳動,不久前那個瞬間,她把時新月看成了自己的女兒。

十四歲的,獨自承擔一切的,自己的女兒。

“我沒有保護過她。”自己說過的話成了紮穿自己心的刀,不,是女兒被霸淩的事成了刀,紮在她的胸口上,她用自己的語言把它打磨地更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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